青少年抑郁症筛查落地为何仍困难重重?
界面新闻记者|蔡星卓
界面新闻编辑|刘海川
到2024年,张生被诊断为抑郁症已经十年了。起初,他在中学的时候,只是觉得厌学,容易生气。因为看过一些精神病学的科普知识,他让母亲去医院。一家综合医院的心理科给张生做了一次测试,但他的母亲不想让他吃药。张生不得不依靠自己的努力来控制病情。抑郁症容易复发,是否“治愈”取决于症状消失与否。经过长时间的自我挣扎,直到大三,他终于在北京的一家医院确诊。
目前,青少年抑郁症的问题已经越来越引起社会的关注。由相关研究机构和人民日报健康客户端联合发布的《2023年全国抑郁症蓝皮书》显示,我国有9500万抑郁症患者,其中18岁以下人群占30%。《2022年全国抑郁症蓝皮书》也显示,50%的抑郁症患者是在校学生。
作为曾经的青少年抑郁症群体中的一员,张生说,他的大部分同学在确诊前都经历过类似的自立过程,甚至有些人严重暴露,直到自杀未遂后才被送往医院。在确诊之前,他们很难在短时间内明确自己的症状,更别说得到相应的治疗。
近年来,相关问题逐渐引起社会相关层面的关注和重视。2021年,教育部在回应CPPCC相关委员的提案中明确,将抑郁筛查纳入学生体检内容,重点评估异常学生,建立全过程青少年抑郁防治服务和评估体系。
今年全国两会期间,吉林外国语大学校长秦和全国提交了《关于加强青少年心理健康和抑郁症防治措施的提案》,其中就有关于在学生年度体检中增加抑郁症体检项目的提案。
这让青少年抑郁症筛查问题再次进入公众视野。然而,筛查青少年抑郁症仍然很难,任重而道远。
一般来说,青少年抑郁症是一个全球性的问题。联合国儿童基金会驻华办事处健康与发展处阿里·什拉济告诉国际文传电讯社记者,精神健康障碍是全世界儿童和青少年身心痛苦的重要原因,但这些精神健康问题在很大程度上没有被发现和治疗。
据估计,全球超过七分之一(14%)的10-19岁青少年患有精神疾病,焦虑和抑郁约占这些已诊断精神疾病的40%。2021年上半年,在全球21个国家进行的一项调查中,近五分之一的15-24岁青少年报告称,他们经常感到抑郁或缺乏动力。史爱丽补充说,新冠肺炎疫情也加剧了抑郁和焦虑的全球性问题。
就我国而言,近年来,抑郁症的发病群体呈现年轻化趋势。《2022年全国抑郁症蓝皮书》显示,青少年抑郁症患病率为15%至20%。在抑郁症患者群体中,50%是在校学生,40%以上因为抑郁症辍学。然而,根据首批国家心理咨询师、北京化工大学心理咨询教师刘爱民的实践经验,他认为实际情况比这些报告提供的数据更为严重。20多年来,他接触了数万例青少年抑郁症病例。从时间跨度来看,来寻求抑郁症帮助的青少年比例逐年上升。与此同时,他们中的许多人也暴露了隐藏的家庭矛盾和其他相关问题。
自杀是抑郁症最危险的后果之一,也是区别于其他心理问题的重要特征。焦虑、角落恐惧症、抑郁症...在刘爱民向界面新闻列举的几种常见的青少年心理问题中,他认为抑郁症的严重程度排在第一位,主要是因为与其他心理问题相比,抑郁症“会导致个体死亡”。根据美国抑郁症和双相情感障碍支持联盟(DBSA),未经治疗的抑郁症患者一生中的自杀风险接近20%。
对于死亡的可能性,史爱丽也认为抑郁症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。他说,根据《中国国家心理健康发展报告(2019-2020)》,近四分之一(24.6%)的10-16岁青少年报告患有轻度或重度抑郁症。同时,对比2020年和2009年的数据,我们会发现一个令人担忧的趋势:2020年有自杀念头的青少年比例比2009年上升了6.2%,在女性青少年中,这一比例上升了10.4%。
青少年抑郁症的成因有其时代特征。刘爱民认为,这与当前社会环境的影响是分不开的。漫长的学习时间、父母的焦虑、缺乏面对面的人际交往等因素,再加上网络的虚拟环境,使得他们的“心理垃圾”无法像滚筒洗衣机一样及时被扔出,使得目前很多青少年即使在大学或后期也有可能发展成抑郁症。史爱丽还提到,与其他国家相比,中国的儿童和青少年正面临着他们独特的问题,包括日益增加的同龄人压力、学业和竞争压力以及父母对孩子的更高期望。
青少年的年龄也使得青少年的抑郁症问题具有特殊性。盛是一名患有抑郁症和焦虑症的康复者。作为“绿亭”的联合创始人,她和她的团队于2021年开始为14至20岁因精神疾病和抑郁、焦虑等心理困难而辍学的青少年提供康复服务。目前,他们已经服务了约80名辍学青少年及其家庭。“青春期是各种精神疾病的高发年龄段,这与青春期的特点有关。一方面,从生理上讲,他们的大脑处于发展阶段,表现为他们的‘情感大脑’比‘理性大脑’更发达。换句话说,青少年能够感知到强烈的情绪波动和变化,他们的情绪处理能力有时不足以消化这些情绪。”
盛梦露告诉界面新闻,另一方面,青少年也处于社会化阶段。随着自我意识的逐渐形成,他们需要学会与人打交道,确定自己在人群中的位置和价值,想象自己的未来。"在这个过程中,他们将面临包括人际关系在内的许多挑战."
从社会层面来说,心理问题的隐蔽性叠加在青少年特殊的年龄阶段,使得抑郁的青少年处于显著的困境。例如,像张生的经历,他们很难得到直接治疗。判断抑郁症的标准之一是“社会功能受损”,这往往反映在学校环境对学生的影响上。刘爱民介绍,在他接触的案例中,抑郁症青少年的一些常见症状是厌学、手机成瘾、黑白颠倒(晚上不睡觉,早上起不来造成的)。
但是这些症状很难直接引导这些少年去相关部门。像张生一样,他们经常在医院的各个部门工作后找到自己的心理根源。此外,由于未成年人的选择和资源有限,青少年的医疗条件往往受到自身家庭环境的限制。“有时候,父母的羞耻感比孩子更严重。”张生说道。
史爱丽表示,在中国,虽然人们越来越重视慢性非传染性疾病和心理健康,但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的数据收集和常规监测仍远远不能满足需要。大多数研究依赖于儿童或其父母的自我报告,而不是由合格的专业人员进行诊断和评估。
有抑郁倾向的青少年并不是不愿意求助。他们中的一些人选择像张生一样自愿寻求医疗帮助,而另一些人会在互联网上咨询信息或匿名寻求帮助。2021年发布的一项数据显示,中小学生抑郁症检出率,高中生为40%,初中生为30%,小学生仅为10%。《中国国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(2021-2022)》显示,只有12.3%的青少年承认抑郁症。
在此背景下,近年来,青少年抑郁症的筛查越来越受到重视。刘爱民说,一方面,早期干预可以缩短患者的痛苦时间。另一方面,早期干预很重要,因为抑郁症患者的病情可能会出现悬崖式的下降,短时间内会产生严重甚至致命的后果。
2020年,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办公室印发《探索抑郁症防治特色服务工作方案》,提出所有高中和高等学校要将抑郁症筛查纳入学生健康体检。2021年,教育部回复《关于进一步落实青少年抑郁症防治措施的建议》,明确提出将抑郁症筛查纳入学生健康体检内容,建立学生心理健康档案,评估学生心理健康状况,对评估结果异常的学生予以特别关注。
然而,青少年抑郁症筛查的普及和落地仍面临诸多困难。从心理咨询从业者的角度,刘爱民认为,如果要将青少年抑郁症筛查纳入体检,筛查的主体非常重要,其权威性将直接决定确诊后的配套环节能否得到足够的改善。我国《精神卫生法》第三章第二十九条规定“精神障碍的诊断应当由精神科执业医师作出”。同时,第二章第二十三条也规定“心理咨询师不得从事心理治疗或者精神障碍的诊断、治疗工作”。这意味着,只有权威机构才能提供治疗、用药以及诊断后是否痊愈的判断,并在法律上承担相应的责任。
另外,心理问题的不稳定性和复试的必要性,使得筛查的工作量非常巨大。这不仅会增加成本,还会挑战筛查的准确性。目前诊断青少年抑郁症的方式是心理测试结合面对面诊断。其中,心理测试需要全面的多种测试,如青少年版艾森克人格测验、卡特尔16种人格因素问卷、SCL-90症状自评量表、中国官方提供的焦虑抑郁测验等。而且,与长达半年的时间周期不同,这些检查都关注患者在过去两周左右的持续情况。
面诊中,要求专业人员观察患者是否有抑郁、言语反应迟钝、躯体化、失眠多梦、自残倾向等症状。为了使筛查结果更接近真实情况,配备足够的专业人员进行面对面咨询也是一个重要因素。人员配备的可行性也是从筛查阶段延伸到后续阶段,目前的资源可能无法为如此大量的筛查提供足够的支持。据盛的了解,目前国内学校环境下的专业人才数量非常有限。“一个年级有一个专职的心理老师,这是一个很好的情况。”
与此同时,抑郁症的污名也成了潜在的障碍。“对于被诊断为抑郁症的学生,学校很可能会把这当成一种‘负担’。”根据张生自己的经历,被医院确诊为抑郁症后,他想延期毕业,而他所在的大学给出的硬性条件是父母陪读。
害怕被歧视或被记入档案,使得很多有抑郁倾向的青少年主动隐瞒病情,拒绝检测和就医。这意味着筛查过程可能只是一个开始,受访专家认为,如何为心理异常的青少年提供一个更包容、更能被接受的环境,也是问题的关键之一。
*应采访对象要求,本文中张生为化名。